SEDAIJIN世代人

文／謝宜安；圖／日本國會圖書館、廖泊喬、國立臺灣歷史博物館

許多臺灣人都曾聽過這樣的傳說：這裡很陰，因為以前是日治時代日軍的刑場，所以現在鬼故事才這麼多……

Case 1.日軍刑場傳說

• 地點：臺南監獄、臺北君悅酒店、臺北馬場町、臺南成功大學、彰化高中等各地學校

這類的傳聞，以臺北君悅酒店最為著名，中部的彰化高中也有類似的傳聞：學校以前是日軍刑場，有人見過被處刑的亡魂在操場上踢球，只是他們踢的並不是球，而是被砍下的頭顱。

臺灣各地有許多這樣的傳說，讓人不禁疑惑「日治時代的刑場有這麼多嗎？」事實上，日治時代的刑場附設於刑務所（監獄）中，全臺刑務所不過 8 所。以臺北為例，整個大臺北地區，只有一處臺北刑務所，它的所在地也並非君悅酒店現址，而是位於愛國東路與金山南路交界，那裡並不以「很陰」而著名。

除了地點上的錯誤，還有內容上的錯誤⸺日治時代的死刑並非砍頭，也不是在操場那樣的遼闊之地，而是在狹小的刑務所內對死刑犯處以「絞刑」（因此當然不會有彰中傳說中被當球踢的頭顱），處刑者也並非日軍，而是刑務所的官吏，真實狀況可說是不血腥到難以成為鬼故事。「日軍刑場」的傳說，與其說是臺灣日治時代的記憶，更接近中日戰爭期間中國對日本侵略者的印象。

即便大多數的地點有誤，唯有一處傳說的所在地，與真實的刑務所地點剛好吻合，那便是臺南刑務所。臺南人都知道，現今西門新光三越一帶，以前是監獄、刑場。因此周遭的各種KTV、電梯鬼故事，都有了足以解釋的歷史背景。但這一帶是否真的很陰呢？日治時期全臺每年執行死刑的人數多在 10 人以下，在臺南刑務所執行的數量更少。處刑人數較多的一年，是處決噍吧哖事件的參與者。若想要在新光三越遇到古早鬼，有很大的機會遇到余清芳，撞鬼之餘還能順便做口述史。臺南監獄直到戰後仍持續在使用，「很陰」的印象是否來自於戰後的經驗？若你所聽到的故事裡，出現的鬼魂死於槍決，那就便是了。

Case 2. 軍中小紅

• 地點：臺中成功嶺、宜蘭金六結、新竹關東橋、關西新訓中心等營區

許多男性談起當兵的經歷總是滔滔不絕，在他們的口中幾乎每個軍營都有女鬼，而且恰巧的是，這名女鬼多半叫小紅、擁有相似的經歷──傳說小紅原本是某個新兵的女友，在懇親會的時候，美麗的她身著顯眼的紅色洋裝前來探親。結果士官長注意到了小紅，藉口調開新兵，將小紅帶到無人的西側廁所強暴。小紅因此羞憤自殺，死後化身女鬼，持續徘徊在營區的廁所裡。

而在各大新訓中心也有小紅的傳說，彷彿每個營區裡面都有被強暴的可憐新兵女友，這當然並非事實。這樣的傳說也有其演變過程，宜蘭金六結的營區流傳著小紅的早期版本：小紅被士官長強暴後來到游泳池邊自殺，因此魂魄徘徊於游泳池。廁所要素是後來才加入這個故事的，但如今廁所已然成為故事的主場景，小紅傳說很常用於告誡新兵：「千萬不要踏入西側廁所。」

軍中常見的鬼故事，除了小紅，還有無頭部隊、無頭查哨官、燒肉粽鬼小販等傳說。這些鬼故事好發於新訓中心，並非是偶然。新訓中心匯聚了來自全臺不同地方的年輕人，眾多躁動而孤獨的心靈被集體關在營區，在這個時候講鬼故事就成為非常重要的活動，可以交流情感與傳遞訓誡。於是，軍中鬼故事就這樣一屆一屆的傳了下來。

Case 3. 搭車女鬼

• 地點：臺北辛亥隧道、宜蘭北宜公路

搭車女鬼可能是辛亥隧道最知名的鬼故事之一：夜半時分，一名女性在辛亥隧道攔計程車，司機看到她上車後將車子開到了目的地，乘客卻憑空消失，司機拿到的錢在隔天也變成了冥紙。司機覺得事有蹊蹺，重訪載客地，才發現一座車禍死亡的墳墓，墓碑上面的照片，正是他日前載到的女子。

這類故事，近似於美國著名的都市傳說「消失的搭車客」：駕駛遇到搭便車的女子，載她到目的地後，卻發現她從後座消失，經過調查才知道她早已去世。臺灣的搭車女鬼，或許是「消失的搭車客」流傳到臺灣進而在地化的結果。由於臺灣沒有搭便車的風氣，主角因此變成了計程車司機；除了「錢變成冥紙」這個在地的民俗要素外，搭車女鬼傳說在臺灣還有特定的落腳處⸺辛亥隧道。在美國，「消失的搭車客」流傳於各地，通常沒有特定的地點，但這個故事從 1980 年代在臺灣流傳以來，就已經被認為發生於辛亥隧道。如今，搭車女鬼可說是辛亥隧道的「名產」，許多人談起辛亥隧道，就會想到這則著名的傳說。

除了辛亥隧道以外，也有人說，會在北宜公路上載到消失於車上的女鬼。這兩地的鬼故事，都反映出它們的空間特徵：北宜公路曾是臺北與宜蘭之間重要的聯絡道路，但也是著名的危險道路，曾經發生許多意外，路上不時有冥紙飄散。辛亥隧道則鄰近殯儀館與墳場，這兩地都帶有濃厚的死亡氣息，正因如此，才成為鬼故事的附身之處。

Case 4.幽靈船

• 地點：衛爾康西餐廳、第一廣場

幽靈船是一個結合了真實與想像的故事。1995 年，臺中衛爾康西餐廳發生了一起震驚全臺的火災，造成 64 人葬身火海。在那之後，有人說看見了一艘「幽靈船」，正是這艘船載走了那 64 名死者；但幽靈船卻還沒有啟航，因為它要載滿百人才會離開。

衛爾康餐廳的火災是真，至於幽靈船，當然是想像與傳聞的領域。詭異的是，幽靈船的預言彷彿一一成真：有人說幽靈船往北開，導致了臺北的西門町快樂頌 KTV 的大火；也有人說幽靈船往南開，造成了屏東獅子林 KTV 火災。而臺中人則認為，幽靈船繼續停留在臺中，經歷隔年的夏威夷三溫暖火災與民聲大樓火災，幽靈船終於湊滿了 100 個「乘客」，就此啟航。

幽靈船傳說的預言「還會有 36 人死於火災」，在那個火災頻傳的時代，由於缺乏消防安全觀念，導致禍事不斷，竟無意中印證了預言。以至於只要再發生傷亡慘重的火災，衛爾康大火與幽靈船傳說就會又被提起，於是幽靈船成為那個時代的記憶。

關於幽靈船傳說，還有另一個發生地，就是臺中的「第一廣場」（今東協廣場）。曾有人說幽靈船停留在第一廣場上空，也有傳說，搭乘第一廣場的電梯就會通到當年的火災現場。儘管第一廣場未曾發生預言中的火災，但幽靈船停留在此地的印象仍揮之不去。或許，那場悲劇的所留下的記憶就是如此頑強。

Case 5.紅衣小女孩

• 地點：臺中大坑風動石

「紅衣小女孩」可說是臺灣最知名的靈異影片。1999 年前後，呂先生一家人前往臺中風動石出遊，用 V8 攝影機錄下了家族旅行的畫面。一年後家族中的姊夫病逝，家人們再找出這段影片，卻發現影片裡有一名他們不認識的小女孩。小女孩身著紅衣、臉色青白，不似活人。這段影片被寄到靈異節目《神出鬼沒》，播出後造成轟動，人們認為這是一段鬼魂的真實影像，也有不少人認為，紅衣小女孩即是山間的魔神仔。節目製作組後續又做了一整集節目來尋找紅衣小女孩，甚至在每集節目前放上「尋人啟事」，但始終尋訪未果，強化了紅衣小女孩的神秘性。

若我們以後見之明來看，畫面中小女孩的蒼白臉色，可能和當時的攝影設備有關。但是經過靈異節目的渲染，以及後續不斷的宣傳，即便有科學解釋的可能，「紅衣小女孩是鬼魅」的說法卻早已深入人心。

「紅衣小女孩」這個故事是靈異節目熱潮的結果，也是那個「相信透過攝影機可以拍到另一個世界的靈體」的時代，人們熱切地想要擁抱的影像「證據」。

Case 6.籃仔姑

• 地點：彰化鹿港

據說鹿港曾有「關籃仔姑」的民俗，雖然是屬於孩子們的遊戲，但卻讓人覺得有些危險：此遊戲是在中秋夜召喚名為籃仔姑的神靈問事，性質類似於碟仙；需要準備一個籃子，在裡面放上供品，從豬圈點香祭拜後，由被蒙眼的女孩們扶著籃子，其他人則唱著籃仔姑的歌謠來迎接，籃仔姑降臨後，便可以請祂回答問題。期間千萬不可提到「嫂嫂」一詞，否則籃仔姑會嚇得馬上消失。

籃仔姑之所以害怕嫂嫂，與祂令人同情的身世有關。籃仔姑原是一名小女孩，她從小失去父母，3 歲便寄居於兄嫂之家。嫂嫂對籃仔姑百般虐待，讓她做許多操勞的家務，甚至讓她睡在豬圈裡。在某個寒冷的夜裡，可憐的籃仔姑就這麼死在豬圈，因此關籃仔姑其實始於對豬圈裡籃仔姑的祭拜。彷彿能透過這種祭祀，遲來的彌補祂不正義、充滿遺憾的人生。「關籃仔姑」僅限未婚少女參加，正是這些與籃仔姑身份相似的女孩們，才擁有祭祀與召喚籃仔姑的資格。

與籃仔姑相似的，還有「椅仔姑」。椅仔姑曾見於 1941 年《民俗臺灣》的記載，椅仔姑除了使用椅子召喚以外，祂的身世故事與籃仔姑類似，都是被嫂嫂虐待致死的幼女。作者池田敏雄說，這是他從一位「自鹿港嫁到萬華」的老婦人口中聽來的。看來對於椅仔姑、籃仔姑這一系故事來說，充滿紅磚的古舊鹿港，成了保存它們的重要地點。

Case 7.日軍黃金傳說

• 地點：南投信義鄉姑姑山、高雄壽山、屏東鯉魚山、臺東知本⋯⋯等眾多地點

在臺灣的許多地方，都流傳著「埋有日本軍方留下來的黃金」這樣的說法。故事的開頭總是因為日本政府撤退時，來不及將黃金帶走，因此大批的黃金就這麼被藏在臺灣島上的某個地方，等待幸運兒的發現。這樣的傳說從戰後開始流傳，即便已經過了 70 年，許多尋寶者們陸續在臺灣多地開挖，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挖到黃金⸺然而直到今日，仍有人相信這則傳說，計畫在臺東知本開挖尋找黃金。

儘管沒有人挖到黃金，尋寶者們並非一無所獲。高雄壽山曾挖出萬餘發的砲彈等軍火物資，屏東鯉魚山也挖出九十多箱炮彈。然而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收穫，是因為這兩個地點曾是日軍的要塞，存放有軍火物資也很正常。二戰末期，臺灣曾因為備戰而全島要塞化，不僅構築了不少防禦工事，要塞中也儲備有軍火。當時不少臺灣人曾被徵召協助，或許就是這樣的運送記憶，才產生了「日本人偷埋黃金」的印象。在戰後，這些軍火物資隨著日本人員的撤離而留在臺灣，意外被尋找黃金的人們所發現，可以說是一樁歷史的巧合。

Case 8.玉山小飛俠

• 地點：玉山

神秘的山區領域擁有許多傳說，玉山小飛俠可說是其中相當知名的一個。傳說玉山小飛俠身著黃色的小飛俠雨衣、頭戴斗笠，有時是一個人，多數是三人同行，徘徊於玉山一帶。若不幸在山上遇到他們，千萬不要向其問路，他們所指的方向，會讓人迷路甚至走向懸崖。

現今所知的玉山小飛俠故事，多源自於劉川裕 1995 年所著的《臺灣旅遊地區靈異實錄》一書，上面記載了一些玉山小飛俠的故事：曾有一名女老師在登山時遇到身著黃色雨衣、頭戴斗笠的人對她拍照，對方一拿下相機，她才發現斗笠之下根本沒有臉。還有登山隊員於岔路跟隨戴斗笠、穿黃色雨衣的人往前進，最後卻不幸跟丟且迷了路。

玉山小飛俠的故事廣為流傳後，這個傳說的發生地點也不只限於玉山，也包括奇萊山、武嶺等山區。但即便地點改變，事件的情境總是相似，小飛俠總是出現在登山客面前指引、帶路。由此可知，玉山小飛俠是一則脫離不了登山的傳說，而它所代表的，則是在充滿挑戰的登山路途上，具有危險性的不確定因子。

（本文內容摘自《觀臺灣第54期：怪談，2022／07 出版》，由國立臺灣歷史博物館授權轉載，並修訂標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