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DAIJIN世代人

文／蘇碩斌、林月先

風起雲湧的臺灣人書店

本町和榮町閃耀的星星，都是賣日文的書店。

舊式的漢文書肆，雖在語言轉換的旅程中逐漸黯淡出場，但在新高堂風光的 1920 年代，不落人後的中文書店也在大稻埕太平町開出另一條書店街。臺灣本島的讀書人，不再沿襲傳統詩會的擊鉢聯吟方式，而是利用各種新書，汲取外來思想、直接批評時局。雖然殖民地的言論思想受到管制，但愛書人仍然用他們的方式追逐知識，把書店的意義發揮到淋漓盡致。

蔣渭水・文化書局

中文書店的舊時代，在 1926 年 6 月「文化書局」開幕後展現新曙光。

開幕當天，店外圍著一圈看熱鬧的民眾，顧客在書架間川流不息，但仔細瞧，他們都不買書也不看書，他們是只管晃來逛去的「假顧客」──這些人是總督府特別出動，要來監視書店經理蔣渭水。

蔣渭水是臺灣民族自覺的重要人物，打從年輕就話題十足。

當還在就讀醫校之時，蔣渭水就在府中街（今懷寧街）公園口開了三葉莊冰店，二樓就是有名的東瀛商會，販賣文具雜貨和圖書，也是醫學生與國語學校學生的宿舍，裡頭還有一個容納六十人的休憩所，提供學生閱報、交流。雖然名為商會，其實也是臺灣同盟會員聯絡和學生政治活動的基地，聽說青春的蔣渭水曾在這裡構思過細菌毒殺袁世凱與日本天皇的點子。

醫校畢業後，蔣渭水改在太平町租下三間店面開起「大安醫院」。

1920 年代，民族自覺浪潮來到了臺灣，留日的臺灣學生在東京成立臺灣新民會，發起議會請願運動，揭開非武裝抗日的序章。蔣渭水再度燃起政治熱情，立刻將大安醫院的一間店面改為「文化公司」，引進中日圖書雜誌，最重要的無疑是新民會的機關刊物《臺灣青年》，幾度改版後就成為發動臺灣意識的《臺灣民報》。

現在延平北路義美公司門市就是大安醫院舊址，店內的照片可見到當年門口懸掛令人熱血的「臺灣民報總批發處」匾額。文化協會的本部、協會機關刊物《會報》、《臺灣青年》及《臺灣民報》，都把此處作為發行所或批發處。

不只是批發書刊，蔣渭水也致力推動讀報、讀書風氣。

從大安醫院穿過永樂市場，就是「港町文化講座」，一座製茶工廠改裝的紅磚屋。前半間放上桌椅書櫥，改為讀報社，備有《臺灣時報》、《大阪朝日新聞》、上海《申報》等，上面紅筆圈註都是世界各地的殖民地新聞。後半間是牆面掛著甘地肖像的演講廳，也是學生自組的「臺北讀書會」聚會處。

臺北讀書會每天都有賢達人士導讀一本書，由於思想啟蒙意義濃厚，所以警署也會派人臨監。一開始都是社會科學，後來因屢屢踩線而被禁止，有時就改讀一些暗喻苛政猛於虎、捕蛇者說的「刺激性古文」。不過暗喻若是太明，臨監官還是不時喊出命令「注意」、「中止」。

臨監官的禁令，總是引來觀眾的回呼，熱烈有如酒拳大賽。臺上講者一句「咱臺灣的政治不太合理」，臺下就是一聲「注意」，臺上再接「像警察一樣不講理」，瞬間就聽到「中止」。不過現場似乎早有默契，下一講者隨即上臺接講，發言太勁爆者總是兩三句話被命令中止，但是無妨，臺下還有一棒。不只讀會員情緒高興，正襟危坐的臨監員也難忍發笑。漢學文人連雅堂受邀導讀「臺灣通史」，那幾場就熱鬧無比，講鄭氏闢臺、入清版圖都無事，進到中日朝鮮問題就出現「注意」，提及清廷割臺日本統治，更是頻頻被喊「中止」。

這一回很紅火，臺北讀書會卻真的被「命令解散」了。

《臺灣民報》搬離大安醫院，蔣渭水不到一個月就原地開起文化書局。一九二六年七月十一日，他以「文化書局總經理蔣渭水」署名於《臺灣民報》刊登廣告，慷慨陳述：

同人為應時勢之要求，創設本局，漢文則專以介紹中國名著兼普及平民教育，和文則專辦勞働問題農民問題諸書，以資同胞之需，萬望諸君特別愛顧擁護，俾本局得盡新文化介紹機關之使命。

書店販售的書種大概有以下幾類：（一）中國革命思想：孫逸仙的著作及傳略，有孫逸仙傳、建國方略、三民主義等；（二）中國文史研究：梁啟超、胡適、梁漱溟、章太炎、吳稚暉等人著作，及中國古典經學詩詞；（三）社會科學論著：政黨史、社會學、經濟學等。

比較特別的商品是寫真照片，最多的是蔣渭水的偶像孫逸仙，另外也有蔣介石、黃克強、秋瑾等。1927 年文協分裂、蔣渭水成立臺灣民眾黨之後，文化書局店也增加頗多《階級鬥爭原理》等馬克思主義書籍。不過開書店終究需要成本，通俗大眾有需求的非智識類主題如《最新結婚學》、《夫妻間的性智識》、《同性之戀愛》，還有類型小說如《福爾摩斯偵探案》，也都無法避免要擺上架。

（本文內容摘自《臺北城中故事：重慶南路街區歷史散步，2019 年出版》，由 左岸文化 授權轉載，並修訂標題。首圖來源：左岸文化授權，由財團法人蔣渭水文化基金會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