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DAIJIN世代人

不單是文化指標!
從菊元百貨的出現,
探索百貨公司
對臺灣社會的重要性

前衛出版社

前衛出版社

授權轉載

文/ 文可璽

走進仕女消費大殿堂|菊元百貨公司

消費行為存在於人類社會已久,當以物易物的交換發生時,消費就已存在。不過對於「現代消費」的出現,仍需在大量生產與快速流通兩項條件俱足後,才能有革命性與世界性的進展。

但由於女性消費行為,以往多被妖魔化描述為失去理性的瘋狂行徑,且強加道德觀感,形容摩登的女性有如「墮落的行屍」(《風月報》,一九三九),早期的研究也大都指出消費文化所反映的恐懼與消極面,馬克思主義理論更提出,人在大量消費當中被商品物化而成為「商品拜物教」的悲觀探問。《命運難違》「跟蹤」的橋段,其實就反映了饒富趣味的心理辯證,從不知名男士一路跟蹤鳳鶯與鳳嬌,男性長輩為挑選媳婦的「看」,到鳳鶯與鳳嬌躲入新高喫茶店,不久「看」見一位彷如洋裝店的時裝模特兒(秀惠)與女僕進到店裡,新女性與摩登女子的眼光交會,不僅小說作者塑造男性對摩登女子的潛在抗拒意識,連受過高等教育的鳳鶯與鳳嬌,也忍不住將剪著男式短髮,穿著新式短裙洋裝的時髦女子,品頭論足起來。時尚帶動的摩登消費傾向,尤其是女性,在小說內或明示或暗示的不被允許,有部分原因是有識之士單純將摩登與風化畫上等號,從而讓現代消費行為的轉變過程中背負了罪名。

可再看看《命運難違》男性與女性不同的消費面,瀟灑現身的男性穿著,熱帶亞麻布料的米白西服外套,結上黑色蝴蝶領結,夏季少不了頭頂外國進口的巴拿馬草帽,若有近視,鼻樑上架的是一副玳瑁眼鏡,再紳士貴氣一點的,背心口袋則夾入鍊條懷錶,那時候腳上鞋穿炫一點的,或許可以選擇高級赤色皮鞋,摩登男子在小說中怎麼看就是帥呆了。而在高度資產階級與城市化的這群菁英男士,下了班的群聚活動,不是有女給作陪的咖啡屋,就是進出大稻埕有藝妲的酒家,也少不了看電影、踩舞廳等休閒消費,猶如城市內四處漫遊的「浪蕩子」。而小說中的女性,一穿出新式短裙洋裝,露出小腿肚肉,剪著一頭像男孩的髮式,蹬起兩、三吋的高跟鞋,擦脂抹粉噴香水……對於不習慣此種視覺震撼的人,不免引發異樣的心理反應,就覺得在女性身上扮摩登,怎麼看都像是洪水猛獸。而時髦的千金小姐秀惠,婚前平常就以消費為樂,婚後與丈夫吵架生氣,仍不忘安排到市區逛街掃貨、看電影等排遣怨氣的日常活動。再從金池與秀惠帶小孩上菊元百貨和解之行最能看出,男性與女性對百貨公司存在的不同價值,當金池在樓頂食堂點餐後不懂先付錢的習慣,才讓秀惠明白,原來金池真的從沒光顧過菊元百貨,但自從百貨公司開幕以來,秀惠卻已來過好幾次,這也是一直以來,何以百貨公司會被視為仕女消費天堂的理由了。

1900 年,日本正風行跳舞,東京具代表性的舞廳之一人形町的Union舞廳,無數摩登男女在此聚集,但陪舞的女性則大多被貼上不良行為。引自《大東京寫真帖》。圖片來源:由 前衛出版社 授權轉載。1900 年,日本正風行跳舞,東京具代表性的舞廳之一人形町的Union舞廳,無數摩登男女在此聚集,但陪舞的女性則大多被貼上不良行為。引自《大東京寫真帖》。圖片來源:由 前衛出版社 授權轉載。

百貨公司出現後,翻轉老舊式的零售商店,成為現代新形態的零售業,已是老生常談的觀念,至於百貨公司的重要性,不僅是城市消費文化最重要的指標,更是資本主義發達的縮影。而一座百貨公司建築,側身在城市發展的軌跡間,最終被推上死生審判臺之前,所有睜大的眼睛瞧見的,似乎盡是有形的磚瓦年輪,卻更多有意無意的忽略了──建築本身場域內的消費文化活動與非物質性的人文互動,而這也是最不被看見的「歷史」,一種獨一無二的場所精神。

為何要如此長篇大論從大眾文學的角度漫步城內,重新去看視這座城市在 1920、30 年代的變遷,及現代消費文化興起後應該有的評價與位置?如同十九世紀末法國畫家費利克斯.瓦洛東(Félix Vallotton,1865~1925)捕捉巴黎社會現況與現代大眾消費文化的《Le Bon Marché百貨公司》三聯作,展示之初,即刻意被忽視,只因畫有大眾參與的現代消費文化現狀,高雅的美術猶被對待如此,更何況既往被評為庸俗化的奢侈花錢「大殿堂」或「商業巨獸」 的百貨公司。

除了消費空間不受重視,有時連最基本的歷史建築,都可能隨時被忽略或抹除。根據班雅明的歷史唯物哲學觀,歷史上的每個特定時間點都包含了過去、現在與未來的一切,而其最真實且看得最清楚的面相就是建築,因此可從建築的「表相」深入審視一個社會的文化本質與時代特性,班雅明投入撰寫「拱廊街計畫」,此等十九世紀購物商店街被形容為「商品拜物教的朝聖地」,即在此種見證與辯證時代性的背景下著手。這也是相談具有歷史意義的建築時,不應忽略且應該多留心之處,即建築的存立,大多時候比人的壽命還長,久遠到見證了文明的進展與時代性。

過去從各種小說所描繪的現代城市經驗,不僅把城市當作背景,且已彰顯出一座城市獨一無二的場所精神,現代人要探索一座城市文化,如今卻也反過來變成是追憶各種文學或其他媒介對城市地景的想像與書寫,偵探迷想找的倫敦絕對是小說中福爾摩斯(Sherlock Holmes)辦案的貝克街,哈利波特(Harry Potter)奇幻迷要追劇的地點必是倫敦「國王十字車站九又四分之三月臺」片場,商品的消費以及消費的地理與空間之重要性,世界各國比比皆是。

過去還未出現網際網路的時代,商人為了達成交易與銷售,因而創造一處場所與空間,是一種直接且能溝通的方式進行交易,因此不管是民間或公有的傳統市集與市場,被規劃為交易互動的場地,眾人在這些場所內進行各取所需的消費行為與資本流通。十九世紀工業革命後,商品生產量大幅躍進,加上鐵路交通急速發展,商人務必尋求更高的效率流通商品,大型物產展與商展的活動,就成為商人們的集合展示店,讓消費大眾一次飽覽新奇又琳瑯滿目的商品,更刺激慾望與擴大市場利基。也有些商人看準城市內道路與道路之間的步行連結,打造出有屋頂、避免日曬雨淋的商店街——拱廊街,形成班雅明所謂的小小的城市,自成一格的消費世界,而臺灣也以騎樓建築形式串連成可漫步與消費的廊道。當商展無法滿足於世界性的展售時,更巨型、國際性的世界博覽會也隨著帝國勢力與資本市場的發達而被大量流行,當博覽會過後,集中展覽的大量剩餘商品又流通到民間,形成如日本勸工場之類的大型賣場。而這一切,似乎都為了提供給具有更多新式的管理、零售及行銷方式之百貨公司站上伸展臺做準備。

一向以都市經濟發展、都市更新等進步導向做為擋箭牌的主事者,殊不知對經濟發展最重要的消費文化,已真真實實發生在現代城市以及消費的建築空間內外,說起菊元百貨的歷史定位,與大約同時的臺南林百貨,或較晚期的高雄吉井百貨,皆已象徵臺灣現代消費文化興起的指標性空間,其意義與重要性不容視而不見。然而弔詭的是,對於都市進步論者,非常容易染上都更開發焦慮症,往往自我否定歷史建築內消費文化的價值與定位,也讓消費地理與空間的存在,長久以來處在尷尬的時空中。

臺南林百貨。圖片來源:由 前衛出版社 授權轉載。臺南林百貨。圖片來源:由 前衛出版社 授權轉載。高雄吉井百貨公司。圖片來源:由 前衛出版社 授權轉載。高雄吉井百貨公司。圖片來源:由 前衛出版社 授權轉載。

《命運難違》主人翁金池與秀惠夫妻二人,因為價值觀的差異產生衝突,間隙日益擴大,最後金池負氣住到報社工友宿舍,秀惠也帶著小孩回娘家,秀惠的哥哥知道內情後,希望兩人以家庭為重大和解,而開幕不久的菊元百貨,即將成為夫妻間感情重新潤滑的場所,但到底,透過消費空間營造出的歡樂氣氛,是否能順利膠合兩人的感情裂縫?金池的人生與命運是否就因此步上坦途?而鳳鶯最終遵循的婦道,是否也能求得好姻緣?且讓吾人一同走進這座「摩天樓閣」,臺灣第一家現代百貨公司——菊元百貨店,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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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內容摘自《菊元百貨:漫步臺北島都,2022/5 出版》,由 前衛出版社 授權轉載,並修訂標題。首圖來源:wikimedia,CC Licensed。)